1 儿童外语习得的顾虑

1.1 双语是常态

虽然当今在中国，绝大多数人口使用单一语言 ——汉语。但是和在中国的情况不同，在世界上的其他很多地方，双语现象不但非常普遍而且还有进一步增长的趋势。亚洲的印度和菲律宾，北美洲的加拿大，欧洲的瑞士和比利时以及非洲的塞内加尔和南非都是典型的双语国家。在加拿大的一些地方，比如，多伦多的城区，高达50%的学生所说的母语不是英语(Canadian Council on Learning, 2008)。在美国，在2007年，5岁以上在家说非英语语言的双语者有五千一百万，占总人口的18% (Shin & Kominski, 2010)；而到了2011年，这个数字增长到了六千万，占总人口的21%(Ryan, 2013)¹。

 

1.2 一些顾虑

在讨论儿童外语习得的顾虑之前，让我们先了解一下两个概念：同时双语和顺序双语。

同时双语和顺序双语所面对的顾虑各不相同。下面我们会以三岁为分界线，对三岁前和三岁后的顾虑分别进行讨论，其实也就是对同时双语和顺序双语所面对的顾虑分别进行讨论。

 

1.2.1 三岁之前

 

顾虑 1 儿童会被两种语言弄晕

很多家长担心在一门语言都没有习得好的情况下，就让孩子同时去习得两门语言会把孩子弄晕，而孩子会被弄晕的原因是他们无法区分这两门语言。

很容易引起这种误解的现象是双语儿童有时会把两门语言的词汇混用在一个句子中。这种现象被称为语码混杂（code mixing）。但实际上语码混杂是双语者语言发展中的正常阶段。而如下两个原因能较好的解释该现象：其一，在双语儿童成长的双语社区中，语码混杂也经常出现在大人们的交谈中，孩子们只是将他们听到的语言现象运用到自己的语言中；其二，和牙牙学语的小单语者一样，在“新手上路”阶段，我们的小双语者的言语表达也会受限于他们的语言能力。比如，一岁的小单语者在一开始可能会把所有的四足动物都叫做狗。同样的，小双语者也会变通的运用他们有限的语言能力：当他们不知道一个词在某门语言里怎么说或者无法快速的在某门语言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词的时候，他们会从另一门语言中借用词汇。由此可见，语码混杂是双语儿童在某些情况下所采用的最省力的语言策略。而这不仅不意味着他们被两门语言弄晕，反而体现了他们在语言上的创造力。而且，双语儿童并非杂乱无章的运用两门语言。例如，到了两岁，双语儿童就开始根据交谈对象不同而调整所使用的语言了。到了三岁，他们会清楚的意识到两门语言是相互独立的系统，每门语言的使用都与特定的背景相联系(Lanza, 1992; Reich, 1986)。

那么对于还不会说话的小于一岁的婴儿，他们会被两门语言弄晕吗？已有的研究清楚的表明双语婴儿已经具备辨别两种语言的能力。同时，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会被两门语言弄晕。语言的差异会体现在语言的许多方面。因此，即使一个不会说西班牙语和俄语成年人也可以分辨这两门语言。婴儿也能够感知不同语言之间的这些差异，特别是对语言节奏上的差异更为敏感。例如：一出生，婴儿就能辨别像法语和英语这样在节奏上不同的两门语言；到4个月时，婴儿甚至能够辨别像法语和西班牙语这类在节奏上相似的语言。而双语儿童在语言的辨别上甚至比单语儿童更加敏感：研究发现在4个月大时，无论是双语儿童还是单语儿童都能够在只看无声表情的情况下，分辨出说话者是否在说不同的语言。但是，到8个月的时候，只有双语儿童依然具备这样的能力，而单语儿童已经丧失了这种对面部微表情的洞察力。

 

顾虑 2 对母语发展有影响

很多家长担心在母语还没有发展成熟的情况下，就让孩子接触外语会影响孩子母语的发展。我们将从如下两点来看这个顾虑：

• 何种程度的外语接触会对母语习得造成影响？ 首先，我们要明确在何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说非母语的习得对母语的习得造成了显著的影响？我们可以通过将双语儿童的母语水平和单语儿童的母语水平进行比较来判断非母语是否对母语造成影响。如果两者比较，语言能力相当的话，我们可以认为非母语对母语没有显著的影响；反之，则认为有显著的影响。 对于两岁前的双语儿童，如果想要某一门语言的输出能力和单语儿童相似的话，至少需要有60%的时间接触这门语言（在表达性词汇（能说出来的词汇）上，要达到母语者水平需要有60%的时间；在接受性词汇（能听懂的词汇）上，要达到母语者水平需要有40%的时间 (Thordardottir, 2011)。由此可以推断，当外语的接触时间大于40%时，就会显著影响母语的发展）。

• 在平衡发展母语和外语的情况下，母语²是如何被影响的？

  在母语和外语具有相同的接触程度时（通常我们通过语言的接触时间来度量接触程度），我们可以认为母语和外语是近似均衡发展的。

  首先，在词汇量上，对于双语均衡发展的学龄前儿童来说，单看一门语言，其词汇量赶不上单语儿童。但是如果把双语儿童所掌握的两门 语言的词汇量简单相加，得到的词汇总量会大于单语儿童的词汇量。更进一步，如果在统计双语儿童两门语言的词汇的时候，不重复计算表示相同的概念的词汇，从而得到概念词汇量。那么，双语儿童和单语儿童的概念词汇量是相近的 (Junker & Stockman, 2002; Pearson et al., 1993)。而双语儿童的母语词汇量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步赶上单语儿童吗？研究显示从三岁到十岁双语儿童的母语的词汇量始终比单语儿童的词汇量要少10%左右，而到成年后这种差异可能还会增大³。

  其次，在语法能力上，对于学前的双语儿童，其母语的语法能力也赶不上单语儿童(Thordardottir et al., 2006)。

 

顾虑 3 父母不用母语，只用外语是否可取？

大概出于如下两种情况，家长会考虑采用这种方式：其一，对于移民到国外的家庭，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在语言能力上和移民国家的母语儿童相差太多，在家也和孩子说移民国家的语言；其二，对于国内的家庭，因为考虑到孩子成长的大的语言环境是母语，所以家长们并不担心母语的习得，于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孩子习得外语。那么这种方式是否可取呢？

研究发现虽然在孩子出生的头几年，孩子所接触的语言输入主要来自父母，但是随着孩子的成长，来自家庭之外的语言输入占总语言输入的比重会越来越大。特别是来自孩子同伴的输入，其比重及影响会超过父母。而 一般来说，父母的外语的语言能力无法和其母语能力相提并论。于是，对于第一种情况，与来自家庭之外的母语输入相比，来自父母的外语输入的影响力可以忽略不计。一项针对以西班牙语为母语的家庭移民到美国的研究发现这些家庭的家长在家和孩子说外语（英语）对孩子语言能力的提高并没有帮助。对孩子语言能力提高有帮助的是以英语为母语的家长的语言输入以及来自家庭之外的英语母语者的语言输入 (Hoff et al., 2014)。

因此，移民家庭应该尽早的引入来自家庭之外的母语者的语言输入。移民家庭的家长在家说自己的母语可能是更好的选择。因为这样会对孩子习得移民家庭本来的母语更有益处 (De Houwer, 2007; Paradis & Nicoladis, 2007) 。

对于国内家庭的情况，尚没有相关的研究。在父母无法提供与母语一样良好的语言范例的情况下，我们不知道儿童的语言发展会在多大的程度上受到影响。因为语言的发展对孩子的认知、情感及社交能力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对是否采取这样的方式，家长们应持有谨慎的态度。

除了上述讨论的语言能力本身之外，只和孩子说外语还会影响到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感情。因为父母通常无法用非母语与子女进行充分的交流，而这会导致父母和孩子之间的隔阂，会对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亲密关系产生负面影响 (Fillmore, 2000; Portes & Hao, 1998) 。

 

顾虑 4 引起语言发展迟缓

对从出生起就接触两门语言的双语儿童而言，其发生语言发展迟缓的概率并不比单语儿童高 (Paradis et al., 2010; Petitto & Holowka, 2002) 。双语儿童在每一门语言上所经历的语言发展的标志性事件及其发生的时间均与单语儿童相似⁴。但是，双语不会引起语言发展迟缓并不是说双语儿童在单一语言上的语言能力和单语儿童相同。实际上，不少研究都发现无论是在词汇方面还是在语法方面，双语儿童在单一语言上的能力都要弱于单语儿童。具体说来，在词汇的发展上，单看一门语言，双语儿童的词汇量赶不上单语儿童，但是其两门语言的概念词汇量和单语儿童是相近的 (Junker & Stockman, 2002; Pearson et al., 1993)；在语法的发展上，(Paradis & Genesee, 1996) 在对三名来自加拿大魁北克的双语（法语/英语）儿童进行的研究中发现：虽然这些双语儿童的语法测试得分仍处在单语儿童的语法测试得分的正常范围之内，但是其得分处在正常范围的低分数段。总体来看，与词汇发展相比，双语儿童和单语儿童在语法上的差异会更小一些。其原因可能是在更大的程度上，语法的发展是由先天机制所导致的，而词汇是后天习得的。于是，词汇更依赖于输入(Paradis & Genesee, 1996) ， Pearson等人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Barbara Z. Pearson et al., 1997) 。

对于被诊断出患有语言障碍的双语儿童，一些医生和医疗机构给出的建议是放弃双语的育儿环境，改用单语。但是双语的研究并不支持这一建议。与患语言障碍的单语儿童相比，双语环境并没有增加双语儿童患者（诸如如下类型语言障碍的患者：特定型语言障碍 （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 ）(Paradis et al., 2003)、唐氏综合症 (Bird et al., 2005) 、自闭症谱系障碍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Petersen et al., 2012) 在语言发展上遇到迟缓或困难的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双语儿童在单一语言上的发展水平逊色于单语儿童，所以对于双语儿童是否患有语言障碍的评估并不能简单的照搬单语者的评估标准，简单的照搬可能会导致误诊 (Bedore & Peña, 2008; Kohnert, 2010; Thordardottir et al., 2006)。针对于这种状况，双语研究者和临床医生正在研发能够更加准确的描述双语儿童整体语言能力的适用于双语儿童的评估标准(Byers-Heinlein & Lew-Williams, 2013)。但是无论是双语儿童还是单语儿童，当发现孩子在语言发展上出现异常情况时，家长都应该尽快求助于专业机构，做到早发现和早干预。

 

1.2.2 三岁之后

顾虑 5 语言环境不稳定带来的心理压力

典型的语言环境不稳定的情况是在家说母语的移民家庭的孩子开始上当地的幼儿园。

当只会母语的孩子开始接触第二门语言的时候会经历一段沉默期。儿童第二语言习得最容易被神化的地方就是儿童会迅速的轻而易举的掌握第二语言，但这种观点却是错误而有害的 (Snow, 1997) 。实际上第二语言习得是一个涉及认知和社交策略的复杂的过程 (Fillmore, 1979)。孩子们必须践行这些认知和社交策略，才能从最初的非语言阶段过渡到能够用新语言进行交流的阶段。典型的过渡过程是：（1）持续沉默，（2）重复单词，（3）以非交流的方式练习第二语言中的单词和短语，（4）“公开”使用新语言 (Ervin-Tripp, 1974; Samway & McKeon, 2002; Saville-Troike, 1988; Fillmore, 1979) 。第二语言沉默期是发生二语习得儿童身上的常见的、正常的语言习得阶段。当儿童在幼儿园或是学校发现自己在家使用的语言无法被别人理解，而自己第二语言的能力尚不足够时，他们就会在幼儿园或是学校完全停止说话。第二语言的沉默期通常（1）少于6个月，（2）多发生在三岁到8岁之间，（3）年龄越小，持续的时间越长(Tabors, 1997)。对于处在这一时期的儿童而言，新的社交、语言环境、新的同伴和老师都可能是心理压力的来源。 在写作本文的时候，笔者并没有发现对这一问题进行充分讨论的研究。但是由于第二语言习得的沉默期和选择性缄默症（selective mutism）有相似的地方，故，两者的关系引起了一些研究者的关注。选择性缄默症是一种临床语言障碍综合症，其特征是患者在某些需要语言交流的场合（如学校，有陌生人或人多的环境等）持久地“拒绝”说话，而在其他场合表达交流正常。虽然一些研究发现移民家庭的孩子在选择性缄默症上的患病率高于当地家庭，但是不能只根据这一现象就认为语言环境的不稳定会造成更高的发病率。因为移民家庭和本地家庭的不同点有很多，诸如，社会经济地位（SES）、父母受教育的程度、家庭成员之间的和睦程度及家庭与外界的社交状况等等。因此，不能判定语言环境的不稳定是造成儿童选择性缄默症的主要因素。但无论如何，对处在第二语言沉默期的儿童，家长和教育者都应该予以足够的关注。如果发现孩子的语言沉默期过长或者是孩子的状态存在异常， 应该及时的向相关专业机构求助。

 

1.3 小结

本章的小结如下：

• 双语是常态
• 儿童不会被两种语言弄晕。孩子在三岁前会出现两门语言混用的情况，三岁后，孩子会清楚地意识到两门语言是相互独立的系统。
• 外语习得可能会对母语习得造成显著的影响。但抛开剂量谈影响就是耍流氓。当外语的接触时间大于40%时，就会显著影响母语的发展。
• 父母在育儿过程中完全不用母语，只用外语并不可取。
• 双语养育不会引起语言发展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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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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